小庄 | 黑泽明：尽管一直被西方电影致敬，晚年依然没钱拍电影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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1998年9月6日，88岁的日本当代著名导演黑泽明于东京的家中因中风去世，给世人留下了30部个人风格鲜明、引起无数话题的电影。今天是他的20周年忌。
黑泽明的每一部作品，一直以来都会遭遇两种观众，一种是极其喜爱，一种是极其漠然。于我同样如此，我极爱他的一些电影，而另一些怎么也看不下去。不知道你是否也有与我一般的疑惑。
黑泽明
1910年3月23日，黑泽明出生于东京。父亲来自一个秋田武士家族，而母亲来自一个大阪富商家族。他对母亲的形容是“温柔”，对父亲的形容是“严厉”，在自传《蛤蟆的油》中，有一段写到，因为饭桌上的鱼的摆法令父亲有了不好的联想，他就大声呵斥过母亲：“混账！你是打算让我剖腹自尽吗？”但母亲也把这种繁文缛节当耳边风，下次依然摆错。
处于传统转换时期的日本家庭形象跃然纸上。
这位严厉的父亲其实有着非常好的现代触觉，他是一位体育教师，组织过日本最早的棒球队之一，主张修建了最早的游泳池。除了鼓励孩子们锻炼身体之外，还鼓励他们接触西方文化，看戏和看电影。在他的影响下，六岁的黑泽明就看了第一部电影，在那个时代是相当难得的。
黑泽明有个哥哥Heigo和三个姐姐。热爱电影的哥哥对他早期影响极大，黑泽明列过一个自己9岁到19岁的看片单，其中数百部包括来自诸如格里菲里、卓别林、弗朗茨·朗、阿贝尔·冈斯、茂瑙、德莱叶、雷诺阿、伊藤大辅、布努埃尔等大导演的名片，都是Heigo推荐的。Heigo的职业是给无声电影做解说，他的生命也随着无声电影的消失而消失了——1933年7月，以自杀的方式离开了这个世界。黑泽明心中的这个创伤长久难以平复，时隔半个世纪才愿意开口谈论此事，他一直萦绕于心的念头是：假如哥哥进了电影界……
幼年的黑泽明与哥哥Heigo合影
某种意义上，黑泽明最终成为一名电影工作者，也有着Heigo冥冥中的鼓动。因为哥哥去世的时候，黑泽明还是个美术系毕业的学生，干一点插画方面的小活儿谋生，一心只想成为画家。
1935年，也就是哥哥去世约两年后，新的电影制片厂Photo Chemical Laboratories刊登了一个广告，为导演山本嘉次郎寻找助理。黑泽明前去应聘，从500人中脱颖而出，被导演本人相中。由此开启了他的电影之路。
山本嘉次郎
作为一个好老师，山本嘉次郎给了这个年轻人很多锻炼和培养，很快把他提升为首席助理，让他担任过从舞台搭建、电影框架、剧本、排练、灯光、配音、编辑和副导在内的种种工作。
山本嘉次郎给黑泽明的一个最重要的建议是：一个好的导演，自己要知道怎么编剧。
做了7年副手之后，黑泽明终于有机会执导第一部电影，《姿三四郎》，改编自富田常雄的同名小说，讲述一名好勇斗狠的鲁莽青年如何成长成为一名柔道武术家的故事。影片在1943年，也就是Heigo去世整整10年后上映，正值战时的日本，这个题材获得了很好的票房收入。次年，第二部电影《最美》也随之而来，这是一个战时女工主题的片子。
《最美》海报
有许多评论家对黑泽明做过犀利的批评，这些声音也将伴随他此后的一生。美国文化历史学家Peter B. High认为，黑泽明的战时电影是战争中日本宣传的一部分。回到那个历史时期，其实整个日本电影业都面临巨大压力，自觉或被迫地进行推动国家政策、宣扬军国主义的创作。黑泽明在多年以后谈及《最美》的创作意图时，所表达出来的诉求是相当私人的，他提到这部影片对自己而言的意义在于，让他在战争期间沉浸到女性的美中，逃离现实，这个经历让他学到了很多。而黑泽明在中后期，的确显示出了更多“逃避之举”，如他拍摄的好几部历史剧都会被认为缺乏和现实的联系。更有意思的是，他也会受到“对刻画女性缺乏兴趣”的指摘。这些在不同时期所遭受的截然的评价，足以显现出这个著名人物身上的矛盾性，只因他身处历史之中。
二战刚刚结束后，黑泽明推出的几部作品都获得了很好的人文口碑，如1946年《我对青春无悔》揭露了右翼分子对战后东京年轻人的迫害，1948年《泥醉天使》描述了一个贫民窟的酒鬼医生，通过那些绝望而无所适从的人来反应战后彷徨的日本。从这两部电影，我们可以看到德·西卡和罗伯托·罗塞里尼的新现实主义风格对他的影响。
《泥醉天使》的拍摄期间还出现了工会对他的压迫，也导致他第一次离开东宝制片厂，转到其对手大映那边。
黑泽明（左）与演员三船敏郎合影，两人曾合作过十七次
而他最重要的一部作品、真正具有个人风格的《罗生门》将很快出现，这是黑泽明成为世界级导演的敲门砖。改编自芥川龙之介短篇小说《竹林中》，由桥本忍（后来成为日本最成功的编剧）推荐并担任联合编剧，1950年在日本国内上映的这部电影，根本想都不用想，就是票房黯淡、评论家不待见的那种。但幸运的是，一位意大利电影公司驻日本的代表（Giuliana Stramigioli）把它推荐给了威尼斯电影节，次年拿下金狮奖。同年还成为了奥斯卡最佳外语片。
在获奖前，《罗生门》可说受尽冷脸，最搞笑的是，出品公司的经理在拍摄之初百般刁难，看完样片后就把支持这部电影拍摄的董事和制片人都降了职，然而等到它拿下大奖，就颠儿颠儿地跑到电视台上去发表谈话了，表示这一切都是因为他的推动才得到的回报，他最大的贡献是一反过去电影背着太阳拍的做法，让摄制组对着太阳拍。
《罗生门》剧照
黑泽明也是哭笑不得，感慨说，这简直活脱脱一出现实中的《罗生门》，人性的不可测、出尔反尔被这位经理演了个尽。
但《罗生门》的成功的确不只是属于他个人的，某种意义上，这次获奖改变了整个日本电影工业的格局，让其他的日本导演意识到，应该坚定地去拍自己想拍的作品。并且很快，就在1953年，占领日本的盟军取消了电影制作的一些限令，黑泽明同期的其他优秀导演纷纷在这期间推出令人惊艳、对后世影响极大的电影，今井正《浊流》（1952）、小津安二郎《东京物语》（1953）、沟口健二《雨月物语》（1953）、木下惠介《二十四只眼睛》（1954）、成濑已喜男《浮云》（1955）……等等等等，都于那几年井喷式地出现，黑泽明则乘胜追击，和桥本忍继续合作了《七武士》（1954）。
长达四小时的《七武士》也是一部被称作史诗级的制作，好莱坞甚至根据这部电影翻拍了一部《豪勇七蛟龙》（1960）。黑泽明电影自此成为了西方电影的一个灵感源泉，特别是他所塑造的武士形象，被很多欧美导演热爱，反复地出现在数不胜数的各种影片中，一个最有名的例子就是《星球大战》（1977）中的尤达大师。还有个有趣的梗，就是《暗堡中的三恶人》中一对在吵架的农夫，据说就是《星战》里面R2D2和C-3PO两个机器人的原型。
《七武士》海报
《用心棒》（1961）、《椿十三郎》（1962）则直接对瑟吉欧·莱昂和克林特·伊斯特伍德这些西部片导演和演员带来了冲击，网上有人剪辑了一个视频，对《用心棒》和《荒野大镖客》（1964）里面的镜头进行了帧对帧的比较，在很多场景和设置上都找到了模仿致敬之处。
在不同时期，不同的电影创作者能从他身上发掘出不一样的侧面来。比如今年上映的热门电影《犬之岛》中，就能找到对《野良犬》（1949）、《七武士》、《天国与地狱》（1963）、《用心棒》等一系列黑泽明电影中经典镜头的戏仿，导演韦斯·安德森承认，拍摄这部影片的时候，黑泽明所带来的影响比定格动画的影响还要更大。
尽管获得了世界级的声誉，黑泽明的电影制作之路在生命的后半程并不是很好走，他寄予厚望的、以江户时代幕府设置的小川医院为舞台、讲述那里的庶民生活故事的《红胡子》（1965）票房惨败之后，接下去很长时间拿不到投资，直至他去世的1998年，整整33年里只拍了七部电影，和早期的高产不可同日而语。1970年左右他甚至一度自杀，幸好未遂。
《红胡子》海报
福斯公司筹拍的描述珍珠港事件的《虎！虎！虎！》（1970）最初邀请了黑泽明来执导，后来双方闹僵导致他被辞退；《德尔苏·乌扎拉》（1975）是得到当时苏联政府的资助拍的一部外语片，也因此遭到了政治倾向性方面的质疑；而那部获得极高赞誉的、改编自莎士比亚经典《李尔王》的《乱》（1985），是因为得到了乔治·卢卡斯和弗朗西斯·科波拉的帮助，才筹到了拍摄所需要的资金。
弗朗西斯·科波拉、乔治·卢卡斯和黑泽明合影
《百年孤独》的作者加西亚·马尔克斯很喜欢《红胡子》，1991年他和黑泽明做了一个六小时的对谈，其中提到，他二十年来至少把它看过了六遍，这是自己在整个电影史上的最爱之一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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